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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9b7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苍狼与白鹿 > 第25章
    始终躲在一旁,面带噤若寒蝉表情的黑臣女仆已经赶到床前,低头检视着月伦的身体情形。铁木真和合撒儿都紧张得凝望着床上的母亲,想上前去看,却又慑于适才的盛怒,因之望而却步。

    时间过得其实并不长,但是对于这一对兄弟而言,却如同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终于,铁木真听到黑臣发出了一声轻叹,然后缓缓转过头来,向两位不知所措的少年低声说道:

    “主母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急怒攻心,暂时昏厥过去了,一会就好了。”

    两兄弟乘着这个机会,溜出了帐幕,彼此面面相觑,作不得声。许久,铁木真方道:“看来不能再去杀别勒古台了。”

    合撒儿无言得点着头。

    “如果再杀了他,母亲会疯掉的。”

    铁木真又道,合撒儿继续点着头。看来,他一时还没能从适才母亲的愤怒风暴所造成的心灵震荡之中解脱出来。过了许久才补充了一句:

    “其实仔细想想,别勒古台其实也不算很坏,以前的事情都是别克帖儿在中间挑唆出来的。我去和他说说,应该可以讲通道理的。”

    “好,那你去找他说吧。毕竟我们的家人中又少了一个,他也是我们‘骨肉’啊。对了,别忘了明天去山上把别克帖儿葬了。”

    说完这句话后,铁木真便不再出声了。合撒儿的目光在兄长的脸上略微驻留了片刻,便低头自行走开,去完成“主公”交派给自己的谈判任务。

    夜已深,风更冷。铁木真转过身去,抬头遥望着天空升起的明月,清冷得光辉洒满荒凉的旷野,照着自己孤单的影子,也照着远处的小山。那山上,躺着永远不能再站起来的别克帖儿。那里有血,看得见的,横流的血。而自己身上,也有血,看不见的,却永远不会消散的血……——

    (1)一种生活于蒙古地区的猛犬,在今天的察哈尔地区泛指狗。

    (2)原文为“合卜阑”,一说为突厥语之中的虎。

    (3)原文为“蟒古思”,魔王的意思,而不是蟒蛇。

    (4)这又是《秘史》之中一段经典文字了。其原文为:“败子每!自我热处脱而出也,手握黑血块而生焉。此诚如咬其包衣之合撒儿狗,如驰冲山峰之猛豹焉。如难抑其怒之狮子焉。如欲生吞之莽魔焉。如自冲其影之海青焉。如窃吞之狗鱼牸焉。如噬其羔踵之风雄驼焉。如乘风雪而袭之狼焉。如难控其仔而食之猛鹘焉。如护其卧巢之豺焉。如捕物无贰之猛虎焉。如狂奔驰冲之灵獒焉。”

    第一篇黑暗的日子第八章血脉

    第八章血脉

    如水的时光,在荒原上缓缓流过,带走的是生命,留下的是回忆。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月伦额客与铁木真之间没有一句交谈。母与子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对立。憎恨与不满的表情始终刻写在母亲的脸上,而铁木真呢,他心中却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在他们之间,倒是身为被害人至亲的别勒古台,全然是一副平安无事的样子。原本性情温良柔和的他,缺了别克帖儿的怂恿,反而显得安静了许多。这也得益于合撒儿的劝说十分成功,他以便给的口才向别勒古台晓以大义,并订立了彼此善待对方,再不吵闹报复的契约。由此可见,别勒古台是个很守信用的人,当真对杀兄之事绝口不提,只是一心一意得帮助铁木真操持家中的生计。同时,他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知道在失去了可靠的同盟者之后,如何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

    帐幕中的生活随着别克帖儿的死而再度恢复安宁,但是铁木真的心却不再如过去那样平静了。别克帖儿邻终前的那段话,如同一根楔子,牢牢得钉在他的心头上。那些话语,仿佛是他临终前执着的遗恨般,始终回响在铁木真的耳畔——合撒儿呀,你来射死我吧。我可不想死在蔑儿乞惕的贱种手下。

    虽然铁木真也曾这样试着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别克帖儿自知难逃一死,而在最后一瞬间说出来刺激自己的谎言而已。然而,无论如何,每当他一停下来沉思的时候,这句话就会跳出来,再加上之前双方争吵中别克帖儿的另一句话——你这蔑儿乞惕的贱种,你不是我父亲也速该的儿子——汇在一处,在他的脑海中三番五次得响起,挥之不去,趋之不散,最后几乎成为了他生命的魔咒,令他达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

    “莫非他是珊蛮吗?”铁木真甚至这样想,“据说珊蛮法师会在自己被人杀害前将诅咒借着某种东西附在杀他的人身上,让这个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旧日听来的种种妖谭异论,此时也一齐涌上心间,令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意。

    他所恐惧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对方在自已最在乎的出身上所提出的可怕的异议,而这种异议对自己长久以来已经形成的家族观和血脉观产生了非同小可的挑战。

    “我不是也速该的儿子,而是蔑儿乞惕人的后裔?怎么会这样呢?母亲是月伦,父亲却不是也速该,这又意味着什么?还有,也速该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送给翁吉剌惕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接连不断的问题在他的头脑中盘旋莹绕,纠结缠绵,直是无休无止。在别克帖儿顶撞自己的那些话中,诚然不可尽信,但唯有其中的一句最是击中铁木真的要害——父亲也速该不喜欢自己。

    铁木真发现,自己正在有意识得按照别克帖儿划出的轨迹,一点一滴地回忆着父亲也速该生前对自己的种种态度。也速该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甚至一个细小的眼神都成为他需要冥思苦想的问题,希望籍此来找出个所以然,以反驳别克帖儿留给自己的那些话,从而成为自己破解诅咒的钥匙。

    可惜,即使他为此绞尽脑汁,弄得身心具疲,也无法从中获得更进一步的,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提示,反而使他陷入了极大的苦恼之中而无法自拔。

    心力交猝的他,晃忽间竟然真得产生出这样的感觉:也速该在对待自己的态度方面,或许真得和其他弟妹有着某种细微的不同。这么想来,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和铁木真过去所了解的生活中的也速该却实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异,而这差异所带给铁木真的直接后果就是:每当自己闭上眼睛,父亲的形象就会以各种恐怖的形式出现于潜意识之中,在那里大声喝斥他、咒骂他窃据了属于自己亲儿子的家长地位。而当他终于凭着意志摒弃掉这些后,在睡梦中,父亲又会出现,将巨大得可怕的影象投注在他的身上,做出种种交牙切齿的狰狞姿态来恐吓他、威胁他将要为杀死别克帖儿的行径而付出代价。这些侵袭而来的恶梦翻来覆去地搅扰他的睡眠,直至他大叫一声,带着满头虚汗从梦中惊觉过来。虽然梦境与冥想之中,父亲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但他相信,在那样的表情下,是不会有什么亲情与关爱存在的。

    “莫非父亲真的在憎恨自己?他憎恨自己的又是什么呢?杀掉了别克帖儿?可是做为一个儿子杀掉的是另一个儿子,原不该疾恨至如此呀。难道是……”

    铁木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恶的别克帖儿,居然在临死前给我种下这样的诅咒!”

    然而,之后不久所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却终于将这种内心的惶恐与迷惑推上了新的高潮。

    一次山间射猎之时,合撒儿的胳膊不小心被尖利的山石角刮破了一个小口子。铁木真在为他裹伤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用衣袖从伤口处抹下一片血藏起,又在合撒儿离开后偷偷割破自己的胳膊,将两片血迹在阳光下细细比较。起初,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是盯得时间长了,慢慢开始觉得有些问题了。

    合撒儿的血是暗红的,有一股新鲜的腥气;而自己的血则呈现黑紫色,闻上去有淡淡的臭味。

    “真的不一样!”

    铁木真渐现狂态。

    “苍狼的血是生动的,而蔑儿乞惕人的血却是沉积的腐败。”铁木真痴狂得偏执起来,“怎么办?真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他大叫着,无休无止得叫着,然后在灿烂的阳光下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当他被弟弟们发现并抬回帐幕之后,整个人就始终陷入到一种昏乱的错觉之中,每日缩在帐幕的角落中喃喃自语着:

    “不一样啊,不一样!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是诘人还是自诘,他不知道。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是两眼发直,默不作声,心中反复思索着关于父亲生前的种种行为。

    “父亲将我寄放在翁吉剌惕部中,那是什么样的意思呢?莫非他一开始就想把我随便丢给某个部落,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吗?自已虽然最终还是回来了,可是如果父亲不死,是不是自己就永远被丢在那个兴安岭脚下的营地中,再也回不来了?这样做符合长生天的旨意吗?我的血……我的血……”

    昏乱再度降临。

    看到铁木真这个样子,月伦原本仇视的眼神也终于收敛了起来。她开始每天端坐在铁木真的面前,慢慢开导着他。可惜,收效甚微。

    “看来,他这是心病。除了自己想开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叹息着离开铁木真,向黑臣女仆说道。对于这个儿子,月伦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因为他的精神力太强了,内心的封闭层层叠叠,无论以怎样的办法去尝试,都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他能自己走出来,他将是所有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否则……”

    后面的话,月伦噙在口中,再三掂量了一番,终于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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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染,天地的严酷却依旧。南下的冻雪和北上的热风依旧如期拜访这片荒野,将刺骨之寒与炽烈之火投射向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