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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9b7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张居正 > 第212章
    偏李府家丁都不当事,不但没有一个人舍得施舍小钱,反而有一个还把眼睛一瞪,吼道:

    “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闹的地方。”

    一句话未完,铜豌豆又敲起了竹板,嘴巴一瘪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外面好看里面空。

    除夕一年走到头,

    拆下富字换成穷……

    铜豌豆顺口溜张口就来,他还欲铺排下去,忽然“啪”的一声,他的脸颊上挨了一个重重的手批。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像一堵墙横在他面前,铜豌豆捂着脸正欲叫骂,壮汉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喝道:

    “小杂种,谁让你在这里咒我?”

    这壮汉是李高,他本是个夜里不眠日里睡觉的玩主。除夕这一日家里有喜事,他才起了个大早,到街上溜达办事,回到家门口正碰到这群叫化子哄闹,便逮了个正着。

    铜豌豆一见这李高衣着华丽,再看周围不知何时已围拢了一群横肉面生的打手,顿时心底发虚,吸溜着鼻涕答道:

    “咱夸这府上灯笼,他不肯给赏钱。”

    “谁?”

    “他们?”

    铜豌豆指着门口的那些家丁,李高把铜豌豆放下,又对那些家丁拧着眉斥道:

    “你们怎么和这些嚼舌根的毬蛋一般见识,嗯?就他娘的几个铜板,你们施舍不起是不是?”

    几句话骂下来,家丁们一个个不但气星儿没有,还都哈着腰满脸赔笑。一个年长的家丁忙摸出一把铜板递过来,铜豌豆接过破涕为笑。

    “你叫什么?”李高问。

    “铜豌豆。”

    “我操你妈,看你烂泥样的伢秧儿,还想挣一个嚼不碎捶不烂的大名,”李高嘴上虽然骂咧咧的,脸上却挂着笑,“你拿走了赏钱,该掌自己嘴巴子了。”

    “为啥?”铜豌豆问。

    “你方才咒了我。”

    “咱再念顺口溜,替老爷解咒行啵?”

    “也行,你念一段,看大爷咱喜欢不喜欢。”

    铜豌豆竹板一打,又音韵铿锵地唱将起来:

    挂灯笼,红彤彤,

    这家府上好兴隆。

    男的都是大金龙,

    女的都是大彩凤。

    铜豌豆一念完,李高眼睛都笑眯了。他拍了拍铜豌豆的脑袋,问道:

    “龙为天子,你小子怎敢胡诌,说咱府上出大金龙?”

    “咱编词儿只图吉利,不管这许多。”

    “唔,咱看你铜豌豆嘴上还利索,你今儿个也甭走了,待会儿咱府上有许多客人来,每一个下轿的,你就念一段顺口溜,只要逗得他们高兴,咱有大把的赏钱。”

    李高说罢双手一剪迈开大步进了大门,铜豌豆瞅着他大模大样的势派,问近前的家丁:

    “这位老爷是谁呀?”

    家丁道:“唁,闹了半天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舅爷。”

    李高进得府中,但见他的父亲武清伯已穿了一件簇新的绣蟒朝服,坐在客堂里,指挥一帮仆役搬东搬西布置环境。李高走了进去,得意地对父亲说:

    “爹,咱早上一出门,就讨了个吉兆。”

    “啥吉兆?”武清伯问。

    李高便把铜豌豆最后念的那四句顺口溜念了一遍,接着喜洋洋地说道:

    “爹,咱姐叫彩凤,可京城里的人,不管老少贵贱,都只知道李太后,却是没几个人知道她叫李彩凤的。那个铜豌豆张口说出‘女的都是大彩凤’,可见,咱姐不管权势多大,地位多高,还是咱李家的人。”

    武清伯咧开嘴憨憨地笑了。自从戚继光御前告状以来,武清伯一直担惊受怕。他不单听信驸马都尉许从成和儿子李高的唆使,表演了一场假上吊的闹剧。自那以后,他还到处求神拜佛,寻求趋吉避凶的良方。皆因他知道张居正把这事儿揪住不放。他不知张居正究竟想要怎样,会弄何等的套路惩治他,心中猜详不出,故每日愁眉苦脸,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稳。十几天前,他听说扬州方面已把邵大侠与胡自皋捉拿起来,心里头越是发毛。他害怕邵大侠说出事情真相,自己纵然横下心来不认账,但那要费多少口舌?还不知谳审的官员会不会成心作对。这样魂不守舍的日子又过了一二十天,忽又听得消息,说邵大侠已经在扬州漕运大牢里“畏罪自杀”,他顿时心下犯嘀咕:“这人五阎王不要,六阎王不收,怎地就会自杀?”正自将信将疑,昨儿又接到宫里头的传信,说是李太后明日要派人往武清伯府中送年节礼。乍一听这消息,武清伯父子欣喜若狂。李太后这一举动表示,他们父子二人已彻底从“棉衣事件”中解脱了。因此李高便向父亲建议,为了冲冲府上的霉气,干脆趁姐姐送年节礼之机,把京城里的势豪大户请一些来,让他们目睹“送礼”的盛况,好回去宣传宣传,咱李家无论啥时候儿,都还是京城里头的第一号皇亲。武清伯素来只喜欢银子

    不喜欢张扬,但这回确实受够了“窝囊气”,也就真的想在众人面前挽回些面子,便欣然同意了儿子的建议。因此,从昨天夜里开始,武清伯府上就已忙碌起来,到今儿个早上已是一派盎然喜气。

    过了辰时,被请的客人陆续到齐,来了二十多位,都是京城里头叫得响的人物,他们中地位最高的,当数镇国公朱希孝。他是开国元勋朱能的后代,到他这里,已世袭了九代。这朱希孝为人谨慎,从不招惹是非,因此在势豪大户中人缘极好。张居正对这位爵位最高的王公也极为尊重,正是他的鼎力推荐,朱希孝还被皇上任命为锦衣卫镇抚使,辖控锦衣卫南北十六卫营兵,也算是朝廷中第一号武臣了。他之到来,令武清伯甚为高兴。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约巳时一刻,忽有门子滚葫芦般跑进客堂,跪下禀道:

    “老爷,宫里头的牌子到了。”

    李高连忙出门迎接,一会儿,李太后名下的随堂太监万和就随着李高走进了客堂。一看到客堂里坐了不少贵宾,万和禁不住一愣,这些人,多半他不认识,但像朱希孝、许从成这样的显贵,他还是打过交道。他当即先朝在座的诸位勋贵抱拳一揖.然后再对武清伯施礼言道:

    “老大人,太后李娘娘差奴才前来送礼。”

    “好哇,咱闺女啥时候儿都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李伟一脸的红光,不无炫耀地说,“万公公,太后这一向可好?”

    “好,每日还是抄经念佛。”

    “咱那小外甥呢?”

    “小皇上除了温书习字,还要阅读各地奏折,处理军国大事,每天忙得很哪。”

    “啊,闺女给咱捎话儿了吗?”

    “捎了,”万和拘谨惯了,回话极有分寸,“李娘娘要你老人家保重身体。”说罢,唤过随他前来的两个小火者,将一个礼盒儿抬到客堂里当场交付,然后领了赏钱辞谢回宫去了。

    万和一走,客堂里的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第一个起身离席,摇着臃肿的身躯走到礼盒儿跟前的是许从成,他绕着礼盒儿走了一周,煞有其事地感叹道:

    “俗话说,亲不亲,一家人。你们看看,大凡什么事到了节骨眼儿上,还是亲情为大吧。”

    许从成这些夹塞儿的话,在场的人一听就懂——这是暗指“棉衣事件”。于是,客堂里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有些人手伸得特别长,想搅和皇上家里的事,这真是自不量力。”

    “别看皇上小,李娘娘又是女流,其实他们心里头亮堂得很。心中判得出忠奸来。”

    “今年的子粒田征税,咱白掏了四千两银子。”

    “我呢,我还不是一样,碰到这种人当道,我也只好日食三餐,夜眠一觉,无量寿佛。”

    “别急,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君不听古人言,千人所指,无病自死。”

    许从成点一把火,把众人的愤怒都引了出来。除开朱希孝,这些人都是对子粒田征税极为反对的,腹诽藏之既久,借机泄愤也事属必然。朱希孝对这些偏激之词听不过耳,遂响亮地打了~声咳嗽,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和缓言道:

    “居家友聚,议论国事朝政,实乃朝廷大忌,诸位还是谨慎些个。”

    虑着镇国公的声威,他这一说,众人再也不敢造次。许从成本是打不灭吹不熄的逗人灯,哪肯闲着?遂转了话题儿,又指着礼盒儿言道:

    “大家猜猜,这礼盒儿里装的是啥?”

    “银锭。”有人回答。

    李高上前掇了掇,道:“并不沉的。”

    “那就不是银锭了,”许从成说,“咱看也猜详不出,干脆,还是请武清伯打开,咱们一睹为快。”

    众人一齐说好,武清伯满面笑容走近前来,看着系在礼盒儿外头的彩带及绸花,已是喜不自胜。李高递给他一把剪刀,要他把彩带剪开。武清伯舍不得剪,硬是笨手笨脚去解那彩带的结子,弄了半天才解开,待他打开层层包装,把最后一层绸布揭开时,一直站在一旁围观的王公大僚们,顿时都傻了眼。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把砌刀。

    武清伯是泥瓦匠出身,李太后派万和来给他送来一把砌刀,在场的人没有谁不明白李太后的良苦用心:她要他的父亲不要忘本。

    “咦,怎么会是这个?”许从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武清伯与李高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站在礼盒儿跟前,恍若两根木桩。除夕这天上午,张居正仍乘轿到内阁转了一趟。京师各衙门年节放假从腊月二十八至翌年正月十六,期间除值守人员每日点卯以应必须,各衙门例不办公。张居正难得有几天清闲,但心中对国事仍放心不下。托老天爷的福,他自上任首辅两年多来,域内风调雨顺,长江、黄河与淮河都未曾有水患发生。北方九边,从陕西榆林到辽东朵颜三卫,这数千里的防线,除秋上偶尔有小股鞑靼与色目骠骑越境劫掠牛羊外,亦无大的战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