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白月光(1v2)》 1哪来的500万? 房间不足六平米,四面白墙,没有窗。 对面坐了两个人,面目模糊。 大灯迎面照在脸上,金黄色的强光,小太阳一般的温暖。 沉青睁不开眼,五指蜷起,指甲掐进手心忍耐。 一道冷硬男声,“姓名。” “沉青。”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换成另一道稍柔和的女声。 座椅顶上一个出风口,源源不断往下送冷风。 “不知道。”沉青牙关轻颤。 她上周去星级酒店演奏钢琴,顺走了行政酒廊的咖啡和糖包,不是她想偷东西,她只是太饿了,需要咖啡因,需要糖,可是她没有钱。 冷掉的咖啡,最终只能倒进水槽,不如倒进她的胃里,是吧? 那两小包糖,延续了她两天的生命。 她做过很多错事,再久远一些,伪造四叔签名去银行查账,偷拍二姑和几个男人做爱,她发誓,她只是为了自保,绝没有想做坏事。 还有什么? 沉青记不清了。 八月份的天气,走在太阳底下浑身冒热汗,坐在阴凉的室内却冷得发抖。 她没有手表,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 又冷,又困,大灯打在脸上,是她唯一的热源。 沉青舔舔干涸的嘴巴,不记得这是第几轮问询。 对面的警察起身为她倒温水,“冷?” 沉青点头。 她容貌清丽,皮肤白皙,长发束成低马尾,穿一件棉麻白衬衫,半旧的淡蓝牛仔裤,磨损到裂口的运动鞋,最普通的打工人装扮。 不,她不如打工人。 她身负巨债,是被执行人。 女声问:“你和丝韵公司是什么关系?” 沉青垂下脸,“法人。” 准确一点,是前法人。 丝韵国际是父亲留下的公司,父亲过世后,公司归四叔沉彬经营。 沉青毕业后到公司学习,没多久公司破产,沉彬跑路了,负债推给她,她最后才知道自己是法人。 她没有抬起脸,听见对面翻阅纸张的沙沙声,键盘敲击的嗒嗒声。 心脏像关在笼中的小兽,往四面八方撞墙。 房间更寂静了。 “从我们的角度,也很同情你,但这是程序。” “我明白。”沉青喉咙哽了下,落了一滴泪。 那道男声似乎温和,“沉青,你任法人期间参与过哪些决策?” 沉青在丝韵公司的子公司挂闲职,权限额度不超过五万元,最多批一批礼品采购和办公用品,私章还不在她手上。 她终于抬起脸,红着眼圈,“没有,没有参与过,我是被陷害的。” “要讲证据。” “我会找到的。”她说。 “证据显示,上月1号,你个人账户收款500万,请解释巨额资金来源。” “什么?”沉青惊得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 她吃泡面,睡楼顶,打零工要结现金,所有的账户都被冻结,不能坐高铁,不能乘飞机。 她哪里来的500万? 沉青茫然,“什么个人账户有500万,我的账号全被冻结了。” “你在香港的账户。”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能出境。” “这笔资金由你的账户收款,一周后转至境外。” 转进转出,资金走一遍,完成一个栽赃的闭环。 沉青问:“汇款人是谁?” “空壳公司。” “谁要害我?” 结束24小时问询,沉青恢复自由。 并不是完全自由,情况不乐观,她需要配合调查,找到证据洗清嫌疑,否则…… 她不敢想。 傍晚的风将人烘烤,风干,刷上蜜糖,变成案板上的鸭子,千刀万剐切薄片,面皮一卷,就是丰盛的晚餐。 沉青吃了一顿饱饭,用她最后的150块钱。 2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阁楼没有空调,非常的闷热。 沉青起床先洗澡,顺手在水龙头下搓干净昨天的衣裳,晾在外面小露台的绳子上。 从床底下翻出来几只纸袋子,装着被赶出家门时抢回来的几件家当,三年前的当季新款,今日的打折货,能抵她好几个月房租,小黄鱼上挂了很久没人买。 非常华丽的真丝料子,十分过时的款式。 沉青徒手扯断吊牌,套上连衣裙,踩一双平底鞋,背上帆布袋子出门,嘴上咬一根发绳,出门的时候低头束马尾,抬腿踢上门。 乘2路公共汽车,摇摇晃晃一个半小时,到达滨江天地,市里最高级的豪宅。 沉青门卡过期进不去,绕路去了车库,找到二姑沉静芝的保时捷,毫无阻碍上了车。 她有钥匙。 这台车原本是沉青的,当时为了保存资产过到二姑名下,结果被二姑霸占了,还将她赶出门,沉二姑用同样的手段,霸占了滨江路这套房子。 沉青坐在车里吃一个面馅的面包。 是城中村面包店没卖完扔掉的,她半夜溜过去捡了一箩筐,要在生霉前赶紧吃掉。 难吃,噎人,管饱。 沉青从后备箱找了瓶水,咽下去,走到后排座椅躺下,摸摸肚子,吃饱喝足睡一觉,守株待兔。 沉二姑来了,和一个中年男人搂搂抱抱坐上车,干柴烈火亲得啧啧作响。 沉青拿起手机,随手几拍,咔咔几声响,前排人还没听见。 这不算偷拍吧? 她从后排爬起来,扶住座椅后背,身子往前探,幽幽问,“亲够了么?” 车库灯光昏暗,偏冷的蓝调。 沉青头发睡散了,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孔,露一只清凌凌的眼,半片血淋淋的唇,穿浅金的缎面裙,像极了一只讨债鬼。 前面两个人,僵硬地往后扭脖子,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恐惧声音。 沉青说,“还不滚?” 那中年男人扔下二姑就跑了。 沉二姑哆哆嗦嗦,“青青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她扶住车门也想跑。 沉青抓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拽,将人逮回来,抬腿爬上驾驶位,锁车,系安全带,点火踩油门,车子轰一下飞出去。 沉二姑顺着惯性,摔回副驾,疼得哼了几声。 沉青说:“二姑,我来取点东西。” “有,有,有的。”沉二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打开车里的储物箱,取出两万块钱现金,递过来。 沉青瞥一眼,没接。 “二姑,我私章呢?你用我的私章签了不少文件吧?东西呢?” 私章,文件,合同或是账本,部分留有伪造沉青的签名,只要经过技术比对,补充证据链,就能够证明沉青的清白,能证明她没有参与企业实际经营,能够解除她被执行的困境。 “青青,这东西真不在我手里,你爸的公司一向是老四在管,他跑路了,我也找不到的呀,你不要总是为难我好不好?” 沉二姑说的是实话,当时所有纸质文件被销毁,厂房起火那晚,管账的财务意外被大卡车撞了。 证人,证言,证据,一件有利的证物都没能留下。 “是你们为难我。”沉青不与她争辩,避开行人车辆,开出几条街,出城上了高速。 天下起雨,路面湿滑,车速越来越快,轮胎打飘。 沉二姑坐在副驾尖叫,“你不要命了!” 沉青深踩油门,一字一句道,“你排第一个,下一个是四叔,呵。” 她还有闲心笑。 “停车,停车……我说!”沉二姑吓哭,双手抱胸,瑟瑟发抖。 “早说嘛。” 沉青降下车速,找最近的出口下道返回,将车开到江边,停车打开双闪。 3去见前婆母 阴雨天呈暗蓝色,云层压得极低。 车内空间密闭,双闪规律地响动,挡风玻璃前江水滔滔。 沉青并不急着问话,从车内抽屉找到了自己的驾照,还有一支她以前用过的唇膏。 她拉开遮阳板化妆镜,旋开唇膏黑金盖子,照着饱满唇形,认真涂抹起来,十分的美丽,阴郁,交织她隐藏的恨意,透出三分妖媚。 那时的她单纯无知,很爱漂亮,三年前流行干枯玫瑰红,复古的冷调。 适合她今天操蛋的心情。 沉青没有太多机会接近二姑,二姑身边有保安和秘书,还有不同的男人,将沉青当做危险对象。 沉青不怀好意,不开口,不提要求。 这样的处境下涂口红,穿着华丽的衣裳,像是要与人同归于尽。 沉青不经意问,“你什么时候去的香港?” 不能出境,没有香港的户头,她想知道,那500万是谁要栽赃她。 她几乎到了绝境,还有谁要至她于死地? 沉二姑说话都在抖,“我哪有闲心去香港,你知道的,我那几间整形医院也不赚钱,前段时间死了人,最近都在打官司……” 沉二姑套取丝韵公司的资金,自己开了几间整容医院,利润非常高。 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好像真的不知情,就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这个侄女的死活毫不关心。 沉青不想和她废话,松开刹车,点踩油门,车子往江边滑了点。 她转过头,眼里闪耀兴奋的火光,“二姑,我最后问你一次,东西在哪?” “别!千万别!青青,你冷静!”沉二姑提高嗓门,“所有文件的存档都销毁了,我真的没有,你只能去找老四!” “四叔在哪?” “缅甸!” “你怎么知道?” 沉二姑:“老四在缅甸赌输了钱,那边要剁他腿,找我要200万赎金。” 四叔都被人控制了,他要是有500万,脑子没坏的话,会先给自己赎身,而不是忙着来陷害沉青。 看来家产被他败完了。 最恨的两个人都排除了嫌疑。 沉青没了来时的气焰,很失落,“你赎人了?” 沉二姑:“我没钱。” “你俩真是亲姐弟,一样的没心肝。”沉青评价道。 车子离江面更近了。 沉二姑哀求:“青青,你别做傻事,你还这么年轻,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千万不能想不开。你要是生活困难了,二姑给你钱,啊?” 沉二姑又拿出那两万块,打发要饭的。 沉青冷笑,“那你把房子车子还给我?” “青青,不是我要霸占你的东西,二姑是替你保管呀,你看你现在,名下什么东西都不能有,我还给你了,那还不是要被执行掉的呀。”沉二姑絮絮叨叨,从包里摸出一枚四四方方小物件,和那两万块一起放她腿上。 是沉青的私章,沉二姑终于肯归还了。 公司破产,章子早已没了用处,即便是这样,她仍然拖到最后一刻才肯拿出来。 沉青将私章攥进手心。 沉二姑说:“都还给你了,二姑不欠你什么……” 她话没说完,电话响,接起来,点头哈腰态度好得不得了,“好的呀,章董,我马上就到。” 来电的是章绢,浮金中心的老板,也是沉青的前婆母。 沉二姑抱上章绢这条大腿,经常陪她一起喝茶,打球,钓鱼,或一起去澳门玩牌。 沉二姑挂完电话,奴颜媚骨一张脸,侧过来说:“青青呀,二姑再帮你一次,你把握住了,以后飞黄腾达。” 沉青开车,送沉二姑去陪前婆母喝茶。 4乖乖这边来 喝茶地点定在江州第一高楼——浮金中心。 浮金中心临着碧云湖,是中央商务区内最豪华,体量最大的综合体项目,环绕七栋塔楼,含超五星国际酒店,大型国际购物中心,五座5A甲级写字楼。 其中T3栋是浮华集团的自持物业。 浮华集团的老板章绢约沉二姑喝茶,又在浮金酒店的中餐厅摆了一桌,说晚上几个朋友小聚。 这样的场合,沉青原本不应该去。 沉二姑扬手,“好,就停这里,别让章董久等了。” 车子还没停稳,她急急忙忙跳下车,转身关车门,“青青,成不成就看今晚了。要是成了,你别忘了二姑的好,也别再记二姑的仇。” 章绢的儿子关岚,晚上可能要过来。 关岚是沉青的前男友,比她大七岁,她大学期间与他订婚,两人过明路,见过父母,睡过觉,沉家破产那年,关岚在国外,一个电话回来解除婚约。 从此再也没见过。 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沉青说:“算了。” 她不想见他。 “怎么能算?说不定人还念旧情呢。”沉二姑对着车门后视镜顺头发,“告诉你啊,机会难得,你可别给我掉链子。”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念旧情的人不会悔婚。 沉青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手握在方向盘上,脚尖踩在刹车上,僵硬的姿势,如同她僵化的脑子。 她以前和关岚分隔两地,婚姻由长辈做主,他涵养好,对她很不错,而她将他当丈夫,用心爱过。 不过这种婚姻关系利字当头,利尽则散,很正常。 因沉家败落,关岚与她撇清关系,如今她深陷泥潭,他一定不会管。 沉青预料到后果,心里打起退堂鼓。 车窗敲响,保安过来示意将车开走,浮金中心楼下不让停车。 沉青挪车去车库。 地下车库有七层,每层360度急弯,光线昏暗,深不见底。 沉青脑子昏沉沉,游魂似的停好车。 她在车内枯坐两小时,等到五点多钟,估摸着那两人茶喝得差不多了,推门下车。 来都来了。 电梯间灯光明亮,墙壁上一面电子屏,财经新闻正播报一则快讯:SMI丝韵国际连续两个交易日一字跌停,现报1.57元,封单逾27万手,暂成交788万元,最新市值27亿。预计年度净利润为﹣70亿元至﹣55亿元,与上年同期相比出现亏损……共计三十三家公司股票可能被实施退市风险预警。 丝韵公司破产重组后,被境外机构收购,没有开展任何生产活动,仅将企业维持在退市边缘。 沉青这位前老板,心情复杂。 她不懂股票,看不懂财报,但她认识“退市风险预警”几个字,公司还在,只是不再属于她。 企业是一艘大船,而她是不会游泳的水手。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一颗心随着轿厢浮起来,飘到顶楼。 丽御轩环境私密雅致,靠窗一个雅间,一张大圆桌,满座三十人,上位坐了两个女人。 5捅刀一家人 沉二姑站起来招手,“乖乖,这边来。” 前一刻互相捅刀,后一刻相亲相爱,多么亲热的一家人。 沉青笑笑,迎过去。 在坐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多是章绢各方的朋友,有几位开厂的老板身边跟着儿子女儿,和沉青年岁差不多,有几个还见过。 “沉青?是你吧,沉青?”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粉红宽松衬衣,黄头发,上来先给一个热情拥抱,拍拍她的背,“好久不见。” 沉青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他见过,略退了一步,说,“你好。” “这几年去哪了?” 几个女孩坐在桌上看她,低头窃窃私语,又仰头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是啊……”议论的语调转低,“她好像被执行了,成老赖了……” “哎,我小黄鱼刷着她的号了,卖的就是这件衣裳呢。” …… 沉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子里信息爆炸,脚下像灌了千斤的水泥。 沉二姑一向脸皮厚,那些议论都当没听见,今晚这个局章董才是主角,二姑抬手拍沉青,道:“傻孩子,楞着做什么,叫人啊。” 章绢没起身,看向沉青,笑容满面的,“还是这么漂亮。” 沉青性子温柔,章绢过去很喜欢她,当然了,落魄后也没有帮过她。 虽然两家姻亲关系不在了,但沉二姑大腿抱得好,将章绢抱成了她整容医院的超级VIP客户。 沉二姑奉承道,“是绢姐眼光好,青青这身裙子,就是上回你给我介绍那老师傅做的,缝了两个月呢。” 沉青心里一凉,她早上从床底下翻出来的旧裙子,三年前的过时款,被二姑编排成老师傅的手艺,也不知道章绢有没有识破。 但谎话半真半假,那批丝绸的确是沉家供应。 料子很好,滑爽不起皱,仿旗袍制式,片裁的手艺,双面绣淡金花样,看不出花来,穿在身上月光粼粼,袖片像打开的荷叶,袅袅动人。 “这料子瞧着像是沉家的工艺吧?”章绢打量起沉青,眼神意味深长,没多问别的话。 三年前丝韵破产,沉青去求过章绢,章绢当时的答复:沉家跟不上时代了,注定要被市场抛弃,遵循市场规律,未见得是坏事。 章绢让沉青不要管生意上的事,安心等结婚。 没过几天,关岚退婚。 沉青含笑说:“是。” 章绢随口道:“可惜了。” 这话可能是说沉家破产了可惜,也可能是说这身料子穿在沉青身上可惜,或是说沉青如今境遇可惜。 沉家最先做丝绸的,二十年前一米就要八百块,二十年过去了,一米还是卖八百块,后来出口生意全面停摆,工厂也停工了。 沉青心里难过,不过她站在电梯里时,已对着镜子门捏好笑脸,现在只需要保持肌肉的僵硬,笑不露齿问好,“章董,二姑。” 章绢道:“这孩子,生分了。” 从前见面,沉青管她叫妈,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沉青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改口。 6拙劣手段 章绢长相富态明艳,微卷中长发,上了些年纪,保养得很好,穿一套白色西服,丝质白衬衣,钻石胸针配饰,随和地拍拍身边座椅,“过来坐。” 沉青点点头,挨着章绢坐下。 她坐在章绢身边,刚才议论她的那拨人,调转了态度,当即拉她入群,在群里发起红包。 各位小开千金们一边笑,一边红包刷屏,红包备注全是指名给“前妻”。 不知道谁将她的名字也同步改了。 沉青尴尬得想退群,又不想得罪人,只好放下手机不看。 沉二姑在一旁没话找话,夸她二人像母女。 仿佛是旁人夸得多了,章绢很高兴,待见沉青,不时给她倒倒茶,说点闲话。 沉青表现乖巧,懂礼貌还不记仇,只要章绢问,她就答,章绢不问,她不多话。 桌上气氛主要靠沉二姑活跃,其他的客人们捧场。 餐厅六点上菜,三道冷盘,五道热菜,又陆续上来糖醋小排,顺德鱼羹,芦笋炒牛肉,东星斑,九节虾,澳龙刺身,再来几样时令特色,几样清淡小菜,最后每人一例十二头南非鲍鱼,吃到点心松露鸡丝卷了,关岚还没来。 沉青心知肚明,他不来,大概是不想见她。 那年分手很平静,她没闹,单方面删除拉黑他,再没联系过。 可她又不甘心,为什么男人就能这么无情,她不联系,他也不找她。 沉青等过他。 她总是在等他,上学的时候等他接送,放假去公司等他下班,夏天等他度假,春节等他一起放烟花。 最后轰一下,感情也成了烟花,转瞬即逝,硫磺熏疼了眼睛,除了眼泪什么也没能留下。 等待也成了笑话。 让他也做一次笑话吧。 沉青无法按捺心中的恶意,拿出手机找出几则关岚的新闻,搜肠刮肚编出花边谣言,转手发给同学。 这位同学是关岚财经学院的校友,每回见面开口闭口就是岚学长,还为他组建了粉丝团,沉青参演过她们粉丝团的迎新晚会。 为了增加谣言来源的真实性,沉青拍了几张饭桌照片,特意选了二姑和章绢的侧面,打码后,也发过去。 不出十分钟,谣言传得满城风雨,有鼻子有眼,还多了关岚各种角度的模糊合照,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毫无PS痕迹,真假难辨,效果超群。 桌上的小姐公子们沸腾起来。 关岚在外面名声很好,样貌英俊履历光鲜,因道德水平高,言行低调,经商手段儒雅,洁身自好,从来不传绯闻,都说他对未婚妻一往情深。 未婚妻。 他又订婚了? 沉青低下头,抬手捂住脸,感觉自己捅了天。 报复的快感不能抵消闯祸的不安。 章绢气得打电话骂儿子。 关岚在电话那头沉默。 沉青心情忐忑,忙着补救,在这边安慰章绢,章绢握住她手,“我儿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7前男友 沉青:“是的章董,关岚高风亮节,我们都知道。” 章绢捏她手心,“好好好,别让我知道是谁胡说八道。” 沉青冷汗都要出来了。 章绢气得不轻,挂了电话就要找律师处理这事,沉青主动揽过来,“章董,你再吃一点,这些小事情,我来吧。” 章绢心中对她有愧,将手机递给她,“你这孩子,和我见外做什么。” 沉二姑最会看人脸色,忙道:“就是呀,青青,叫姨姨。” “姨姨。”沉青乖顺地改了称呼,接过手机去一旁安排善后。 沉二姑给章绢倒茶,“绢姐你消消气,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浮华集团有公关部,处理这些事情很简单,发函,封号,撤谣言就行了。 沉青一分钱没花,给对方交待清楚,事情安排下去,半个小时网上就没痕迹了。 章绢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沉青的手不放,“闺女,有空到家里来,妈给你做那个八宝鸭,好吃的嘞,还得是女儿贴心,儿子都是白生的……” 雅间门朝两边打开,进来几个男人。 为首的一位气质超群,身形高大挺拔,肩平背阔,穿银灰色的定制西服,剪裁贴合身形,裤缝笔直,黑皮鞋锃亮,两三步就到了跟前。 他分明来得匆忙,俊脸上的怒意没来得及收束,却因为眉目的平和,周身自带的温润感,让人觉得他发怒都很优雅。 “关总。” “岚哥。” 桌上人全站起来了,除了他妈。 沉青这个罪魁祸首非常的犯怵,跟着众人站起来,想开溜。 他妈章绢拽她手,“没你的事,坐下。” 沉青又坐下,心虚不敢看他。 但她知道他在看她,那道目光没有温度,带着审视,或是审判。 他看穿她了,识破她的诡计了。 大家都在网上裸奔,顺着IP能查到身份证。 她反正就是非常的后悔。 章绢坐在桌上,吃一道小吊梨汤,慢悠悠抬眼,“怎么,自己惹的事,还想找老娘算账?” “不敢。”关岚声线低沉,浑厚,说话声音很好听,侧过脸微微抬起下巴,身后几个西装助手退出去。 他十分自然地走到沉青身边,沉青也十分自觉地要给他让位置。 他的气场比三年前还吓人,她真的想跑。 关岚手一抬,大掌按住她肩膀,用了力道,将她从半起身的姿势,直接按回椅上,非常的强势,语气带点笑,“你走什么?” 啊——像猫抓耗子的感觉。 沉青不愿意承认自己像只小老鼠,舔舔嘴巴又坐好,心脏扑通乱跳。 旁边好几个人起身让出位置,关岚在她身边坐下。 他抬手,西服袖口露出一截白色的衬衣边,男人腕骨偏粗,戴昂贵腕表,手掌宽厚,指骨凸出,中指戴了一枚订婚戒指。 沉青发誓,没有想过与他重修旧好。 关岚拾起桌上的茶盏自斟一杯,与她面前那盏轻轻一碰,身子侧过去,散发蛊惑的香味,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青青,好久不见。” 8这小子才来,你走什么? 关岚脱下西服让人挂起,内穿银白衬衣,料子油光水滑,领带工整,显得刻板严谨,他皮肤润白,表情温淡,偏眼神又凌厉。 他喝了茶,靠上椅背,忽然笑了笑,让服务生打开雅间内的屏幕,转新闻频道,播放的还是财经新闻。 某巨头突然暴雷,股价暴跌,财务赤字,市值三天蒸发1.4万亿,股市哀嚎遍野,紧接着便是退市预警,最近一周的新闻,每次都以丝韵国际收尾。 章绢手掌绷直,指尖往桌上一拍,“哎呀,这个丝韵是怎么回事。” 满屋子人,桌上噤若寒蝉,关岚在,没人敢搭话。 他看过来,眼神放了个软刀子,闲闲问,“青青?” 语气亲昵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沉青扯了扯嘴角,既不想答,也答不上话,她不懂这个。 气氛尴尬。 关岚轻笑,“境外机构的技术性保壳操作,通过资产剥离套利。” 章绢若有所思,“丝韵的工厂是全面停工了吧?那破产重组后,核心资产转移了没有?” 沉青只知道工厂停工,后面的问题,她还是不懂。 她没有开口,因插不上话,感到非常的挫败,好像人与人之间,就此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又一次提醒她,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章绢摆明瞧不起她,或是关岚对她恶语相向,她都可以选择不看脸色,起身就走。 但没有,他们母子非常的友善,客气,没说一句重话,没给她半点难堪。 偏偏就是这样的和气,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修养,对比出她拙劣的手段,让她更加坐立难安。 沉青坐不住了,想走,又没想好理由,急中生智定了一个五分钟之后的闹铃。 关岚并不打算放过她,手上捏着遥控器,像拿捏她的命根子,他往桌上点一下,她的心脏扑通跳一下。 他又换了台,这回播放的是娱乐新闻,先辟谣上周的猛料,再爆料这周的谣言,热度就这么上了头条。 章绢啧了声,“儿戏。” 关岚话里有话,“您没事儿啊,多和年轻人聊聊天追追星,就知道,这都是自导自演瞎编排。” 沉青被当场拆穿,无地自容,正巧闹铃响了。 她接了闹铃假意说了两句,起身告辞,“姨姨,二姑,公司里还有事,我得回去加班。” 二姑沉静芝疑惑,“哎,你找着工作了?” 沉青被执行了,无法通过入职背调,她根本找不到工作,这三年都靠打零工为生,比如酒店大堂弹琴,临时乐团钢琴伴奏,茶楼唱曲,夜店唱歌,兼职主持人,又或是半夜去小超市理货,炼油厂通宵看大门。 她勉力维持的体面,被沉二姑一句话击得粉碎。 沉青脸涨得通红,笑容就要维持不住了,她拿起挂在椅背的帆布包,站起身,呐呐道,“啊,是临时有事。” 章绢留她,“别走啊,这小子才来,你走什么?” 章绢抬抬手,滑过桌上几位老板的孩子,“正好你们年轻人,没事多聚聚,多交流,互相都学着点。” 其他人连忙称是,“哪敢啊,都是我们跟着岚哥学。” 9我有一段情呀 夏天的气候说变就变,窗外乌云压顶,落起倾盆大雨。 沉青靠墙站着,走不好走,留也不好留。 关岚似笑非笑盯着她。 桌上几位老板道,“好些年没有这么大的雨,今年反常。” 沉二姑道,“你干脆等雨停,现在出去不好打车。” 一屋子人就沉青没车,她低头点开打车软件,没人接单,她也不能去动来时那台车。毕竟城中村没有车位停,她也害怕再被追债的盯上。 想当年还住滨江路,收债公司上门骚扰邻居,她是被业主联名赶走的。 “就是啊,沉青。”好心的女孩子过来挽住她,“你不是会弹琴唱曲儿吗,唱完了再走,我们给你打赏啊,是吧!” 好心人一呼百应,其他人跟着瞎起哄。 “就是啊,一人赏你两万,明天就能买车了,哈哈哈!” 一起玩过,互相了解,知道刀子往哪儿戳最让人爽。 吃饭吃一半,猴戏最好看。 沉青冷笑,甩手就走。 到门口了。 沉二姑连走带跑拉住她,“你别犯傻,那么多人看着呢,今天是谁的局,章董的,你不要不知道好歹,下她的面子。” “她又没说要我唱。”沉青道。 “我说你小孩子不懂事,她没反对,那就是要你唱。她们这些人讲话,谜底都藏在字面下,你不要装不懂。”沉二姑紧紧抓住她胳膊,转头对门口服务生说,“去找你们经理,把那琵琶取来。” 沉青脸色煞白,死盯着她,“二姑,你还真是人脉通天呀,在别人的地界还能搞到琵琶?” 二姑道,“琵琶算什么,二胡都有,你会么?” 拍马屁到沉二姑这个境界,真是无敌。 沉青甩开她手,“我不去。” “我问你,活着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沉青道:“当然是尊严脸面最重要!” “犟种!”二姑一巴掌拍她胳膊,骂道,“关岚要是念旧情,你下辈子都吃喝不愁,那点子债务算个毛……” 沉青压低声音,“他订婚了你不知道?我疯了才给他做小,要做你去做!” “老娘要年轻几岁还轮得到你!”二姑道。 姑侄两个骂骂咧咧,拉拉扯扯又回了雅间。 沉青大学主修钢琴演奏,跨专业选修过琵琶,跟着老师学过几段评弹,但不应该是此时此地,这样的处境,唱给这些个人听。 像是餐前的茶点,餐后的玩物。 雨落得越发大了,雨点子打在玻璃上,像无数个巴掌,劈头盖脸轰下来。 她坐在角落,脸垂得很低,怀抱一只琵琶,没来由的难过。 像是一场大考。 考验她的承受力,考验她的心理防线,考验她脑子里那根弦,还能绷几天。 她在崩溃的边缘游走,在精神错乱的边界疯狂踩线。 再忍一忍,每多活一天,她就多赢一次,她不要被眼前的屈辱打败。 沉青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尾泛红,垂下颤颤眼睫,指尖拨出一片音,缓缓唱: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娓娓道来,道给谁听? 10拿什么和她比? 娓娓道来,道给谁听? 脑子里闪过无数零碎的画面,混沌不清,大多是酒桌上与人说话,说的什么却不记得,事前事后也记不清,围了好些人,面目模糊,唯记得那双深邃的眼。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沉青容貌美丽,声线平缓动人,神情媚而不妖,周身萦绕一种神秘的气韵,将人蛊惑吸引。 关岚的视线几乎定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幽暗,深沉,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望不到深处。 她记得这双眼,遥遥与他相望。 好久不见啊。 那年她刚念大一,陪四叔去应酬,为了讨一张批文,哄桌上的客人高兴,最后把自己喝醉了,丑态毕露。 当然批文没有拿到。 当时关岚在场,他没有直接干预,却让人调取项目资料,寥寥几个字点破骗局,“胆子不小,可惜了,没走正道。” 没多久两家定了亲。 沉家将她当成贡品,送进关家的门,而关岚笑纳了。 沉青脸上带着笑意,眼尾越发的红,盈着两汪清泉水。 心跌到谷底,粉碎尊严体面,撕开伤口,将鲜血淋漓展现。 她轻轻颤抖起来,曲调哀婉,带着颤音,脸垂得更低,露出半张失魂落魄的神情,身上的光彩渐渐黯淡,像一尾被剥去鳞片的美人鱼。 好像又回到那晚,被她下了蛊。 关岚起身走过去,二指捏住她下巴抬起,为她擦去眼尾的泪迹。 美人落泪最能融化男人的心防,筑起保护的硬度。 “别唱了。”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有安抚的魔力。 她仰起脸看着他,双眸泛起一层水雾,饱满的唇微微张开,唱词停在了“一段情呀”。 关岚眼神柔和,身形高大,有好闻的香气。 他站着,她坐着,他俯视,她仰望,始终两两相对。 他看着她的眼,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大掌扶住她后脑,手指穿进发间,指腹摸到蜿蜒扭曲的伤疤。 关岚瞳孔猛然一缩。 他的手一触即离,没有停留太久,二人靠得近,超出安全的距离。 她感受到指腹的触摸,却不明白他眼神的变化。 彼此僵持,时间静止。 沉青也在探寻他。 雅间大门开合,送来一道凉风。 “老公?” 陈右利身形高瘦,三十多岁,穿高定套装,高跟鞋,大波浪,挽住关岚的手,宣誓主权。 在坐不少人,年纪大的叫她“陈总”,年纪小的叫她“嫂子”。 原来是她。 陈右利是浮华集团董事长的外甥女,她父亲陈述朝还在位,和关岚订婚是意料之中,两人很登对。 陈右利笑着和众人点头打招呼。 关岚眉心微皱,默然退开,转身往章绢那边去。 “看什么呢,这么好兴致?”陈右利紧紧跟住他,回头狠狠剜了沉青一眼。 关岚道,“看人唱曲。”没有感情,也没有回头。 一屋子人看热闹,捂嘴嘲笑,“拿什么和右利比?” “想什么?岚哥是那样的人?” “癞蛤蟆想吃回头草呗,想想又不犯罪。” 11觊觎心思 沉青从头凉到脚,她没有半点觊觎心思,在别人眼里却洗不清,此刻只想原地消失。 章绢隔一张桌子招手,“你过来。” 久居高位的人,说话都不怒自威。 没有女人敢当着人亲妈的面,勾引儿子,何况一个分手的前女友。 沉青后背全是冷汗,脑子里疯狂编说辞,要为自己辩白。 “青青?”章绢又喊。 沉青抬起脸,起身过去,还坐她身边。 座位也很离奇,她还是坐原位,左手边是关岚,右手边是章绢,陈右利站在关岚身后,手搭椅背上,进来以后婆媳两个没说话。 章绢倒茶,“这几年难为你。” 沉青双手接过,捧着茶盏,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章绢道:“沉家的事情,我爱莫能助。” 沉青低下头,望着手里的茶杯,水面倒影出顶上的水晶灯,十分的缥缈华丽,手一抖,灯影就此消散了。 “我原先有个助理,休产假回去了,我办公室里正好缺个人……” 章绢说了很多话。 沉家是没得救了,沉青这个人还是可以救一救的,章绢抛出橄榄枝要拉她一把。 沉青听懂了,却没法下定决心。 关家惹不起,陈家也惹不起。 她不想再和这两家人扯上关系,但又需要有份工作养活自己,如果能借章绢的资源,说不定可以查出来背后栽赃她的人,至少能还她清白。 但跟在章绢身边工作,难免时常要见到关岚,她身份太尴尬了。 章绢笑着问,“青青,你怎么想?” “我?”沉青摸着茶杯上的纹路,声音低下去,“我没学过金融,企业管理也不懂,我……” 她完全是个外行,以前在丝韵打酱油,丝韵后来破产转手,实在不是可以说出口的业绩,有些老板还忌讳这个。 今时不同往日,沉青没自信,有很多顾虑。 关岚坐一边笑了声,很低很轻的笑声,“又不是招状元,你怕什么?” 他一向情绪不外露,不管闲事,短短时间内连番两次关注前任,让陈右利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陈右利脸色一变,语气放得很柔,“章董,不如我给你调两个人来,知名藤校毕业生,经验能力比以前那位更好。” 话里的意思,她比沉青更好。 “藤校?”章绢又笑,故作不懂,但说话态度是十分和气的,“右利你怎么还站着,快让人加个座。” 浮华集团由章绢一手做起来,丈夫关明义铁面无私,并不支持她搞事业,因某些发展原因,需要推资源上高位,章绢拉了陈述朝的小舅子冯建国入伙,让他做董事长,但企业实权还在章绢手里。 她一开口,哪里需要人加坐,那边早已让出座位,服务生又为陈右利添置新餐具。 陈右利在海外有成熟的事业,为了关岚回来的,进入集团公司后,大刀阔斧搞改革,砍掉章绢两条利益线,得罪线上不少人。 两家订了婚,章绢不痛快也只能咽下去。 桌上各位老板都有不少孩子,年年有人往国外送,自然讨论起来,是哈佛好还是耶鲁好,又或是怎样从社区大学修学分,利用协议曲线救国申请其它名校。 12是我要你 “听听,都是精英——” 章绢叹了声,皱起眉毛,“让这样的人才给我做助理,岂不是屈才了?” 她不等人答话,爽朗地大笑,“这到时候人来了,我还得小心伺候,哪敢使唤啊,是吧你们说。” 桌上各位跟着笑,“是是是,章董说得对,这名校生当然是要做高管,再不济也是管培生,要有专属晋升通道,哪有让人做助理的……” 章绢摆摆手,请诸位喝茶。 陈右利坐在一旁,保持微笑,抬手去捏关岚的肩,想和他说两句。 关岚倒真笑了,“怎么,陈总在我那安插眼线还不够,管起我妈来了?” 这话说得像打趣,结合语气神态,倒像是小两口调情。 陈右利娇羞道,“哪有嘛,你千万别误会。” “是么。” 他声音不大,沉青坐在一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楚,昔日爱人身边有了新人,她自以为能坦然接受,可坐在一旁听人夫妻说话,心里的酸胀很难控制。 章绢又聊了点有的没的,身子偏过来,“我让老何给你安排,你等消息。” 沉青不敢立即答应,因她看不透这家人的关系,她不能确定章绢的意图,也无法确定关岚的态度。 沉二姑忽然站起来,端着茶盏谢章绢,“绢姐真是感谢您,我这个侄女不懂事,放在您那里,就当半个女儿孝敬您,还要请您以后多教教她,多用用她。您肯用她,那就是救她一命。” 沉青还在消化她的字面意思。 沉二姑道,“楞着干什么,快感谢绢姨关照。” 能进浮华集团工作,当然比打零工要好。 沉青反应过来,站起来规规矩矩给章绢敬茶,“章董,谢谢您。” 章绢单手接过,受了她的礼,喝了茶,笑说,“好。” “好好好!”桌上年长的客人起哄,“章董重情重义,菩萨心肠!” 话都赶好的说,也别管什么意思,沉家落魄,在坐的都知道,章绢雪中送炭,四两拨千斤,好名声这就扬名四海了。 反正都是拍马屁,要拍到人心坎上。 章绢喜欢的,他们也喜欢,章绢说好的,他们都说好。 章绢的态度,几乎决定了沉青未来的人生走向,老板们见多识广,倒不苛待年轻人,也对她说几句好话,夸她前途不可限量,顺便还递了名片。 刚才奚落她的几个年轻人,这会儿讪讪的,有几位发来好友添加,也算是种另眼相待? 沉青感受到了,什么叫狐假虎威,什么叫沾光。 她心情很复杂。 等待比暑热更让人焦灼。 沉青结束又一次问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阁楼,坐在地上,背靠着小床,吃一份从楼下小吃街买的汤面,清汤寡水没有肉,汤里飘一片小白菜的叶子。 面早就坨掉了,越吃越多,越吃越没有滋味。 她舔舔嘴巴,想起了上周的鲍鱼,咽了咽口水,喝掉一口面汤。 手机叮一声响,收到一条信息。 非常官方,来自浮华集团总裁办秘书处,通知她明早九点到浮金中心办理入职。 她心里头大石落下,放下手机,继续吃面。 盘算明天穿什么衣服,几点出门,入职后能不能让公司给她发现金,不然钱被划走了,她还是得饿肚子。 电话响,陌生号码进来。 沉青接起。 那边一道低沉男声,“是我要你。” 13叫我清晏 沉青莫名其妙。 “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是关岚。 沉青啪一下挂了电话。 她就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想悔婚就悔婚,想回头就回头,拿她当什么? 电话又响。 她接起来,“关岚,我进公司是给你妈做助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订婚了,麻烦你守点男德,离我远些!” 说完话立刻挂断,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让虚伪渣男守男德,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她自嘲地笑笑。 电话一直响,吵得她心烦意乱,她要关机,又不能关,因她有特殊原因,必须要保证电话通畅以配合调查。 沉青接起电话又要骂人。 那边换了人,严默说:“青青,章董让你过来。” 严默是关岚的第一秘书,沉默寡言心狠手辣,兼任公司内部高管和外部独立董事,他过去常和四叔沉彬打交道,沉青从沉家的贡品,变成关岚的未婚妻,其中一概合作协议都是他在料理。 沉青不太敢和他叫板,闷闷地,“哦。” 她摆明不相信,不想去,从里到外都抗拒。 关岚站在办公桌前,手底下按了一份文件,指尖点了点。 严默会意,“我这边查到消息,当面讲比较好。” “什么消息?” “关于那500万。”那笔栽赃款。 “好。”沉青妥协。 严默电话中没有多讲,“接你的车半小时后到。”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沉青从地上爬起来,她住的这个片区又乱又窄,车子根本开不进来。 “路口等你。”严默挂了电话,转头看窗边的男人,“岚哥,你亲自去?” 关岚面朝窗外背着光,一道高大萧瑟的身影,指间燃着烟送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自嘲道,“瞧瞧,她听你说话,却不肯听我一句,真是翅膀硬了。” 严默沉默。 沉青洗澡换了身衣裳,来不及化妆,也没有化妆品,还是穿过去的旧裙子,另外的款式,虽有点过时,但品质很好,不会太寒酸。 临出门从床底下摸出一只鳄鱼皮包,原版卖了,地摊上买了个A货,想着黑灯瞎火,没人能认出来。 她想尽量体面一点,不要显得太落魄。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口停一台黑色轿车,熟悉的车牌,打着双闪等她。 沉青心一横坐上车,严默没来,关岚也不在,开车的是个生面孔,她又放下心。 到了浮金中心,章绢的秘书何启文等在门口,两人见面先握手。 “何叔。”沉青道。 何启文点点头,“绢姐和关总晚一步到。” 他面容端肃,五十多岁,西装笔挺,领着沉青往里走,餐厅经理带服务生跟上。 沉青环顾四周,“何叔,这是有安排?” “有个商务晚宴,七八个人,你试试?”何启文问。 “好。”沉青一口答应,因何启文的话,就是章绢的意思,这是让她来试岗了,至于为什么是关岚的人通知她,她猜不透。 她按按眉心,摒弃脑子里的杂念。 何启文选好包厢,道,“客人从南方过来,你看着安排菜系,南方人忌口都知道?” “知道的,饮食清淡,不要辣。”沉青道。 “另外有一位英籍华人,点名要江湖菜。” “好。” “有两位北方的客人。” “淮扬菜,粤菜,这边还有国宴菜式,各选几样不出错。”沉青又问了餐标预算,转头和餐厅经理安排餐单和酒水。 做事情非常的像样,沉青比过去成熟了。 何启文对她满意,“不错,懂事了。” 沉青安排妥当,“何叔,我不会喝酒,要不要紧?” “用不着你喝酒。” “啊,那太好了。”她担心关岚让她来陪酒,毕竟渣男的脑回路,她想象不到。 算是比较正式的商务晚宴,客人西装革履,都是精英人士,桌上没有饮酒,谈的都是工作,补充下午会议细节,商讨签约时间,顺带联络感情。 餐厅上菜的时候,沉青留了心,让服务生将哪道菜放到哪个人面前,都有点讲究,体现出东家待客的周到。 那位英籍华人要吃江湖菜,浮金酒店没得卖,特意遣人出去买,买回来又换了餐盘,白色大瓷盘子装一小碟菜,只取那么一勺尝个味道。 沉青将服务生引到他身边,看着人摆盘。 这位男士抬脸说,“谢谢。” 他面容俊美,看着年轻,两鬓却有白发,中文说得非常好,流利,标准,微笑递出手,“沉小姐。” “不客气。”沉青与他回握,忽视了他如何知道她姓沉。 她一颗心都在桌面的客人和工作上。 商务场合男女士握手,一般一触即离,在礼貌的时间范围内。 沉青要松手时,他却不放,说:“敝姓周。” “周先生你好。”她微笑。 “叫我清晏。”他道。 14你跟他,比跟我好 周清晏身形精瘦,肩宽,穿湛青色西服,剪裁利落,锆白衬衣配紫红色的缎面领带,浅金领带夹,古董袖扣,腕间一只名表,香气微醺,仿佛带点酒味。 十足的精英打扮,优雅鲜亮。 精英感来自精致的五官,又或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给人感觉攻击性强,像猎豹。 与关岚给人的感觉相反,如果非要形容,关岚像一只眯着眼的笑面虎,懒懒洋洋假和气,但吃人。 周清晏握住沉青的手不放,面无表情与她对视,盯着她的眼睛找什么东西。 他肤色冷白,轮廓锋利,年轻的面容两鬓却有白发,眉眼浓艳,目光阴翳,专注,极具侵略性,给人感觉危险,又不自觉想要靠近。 这张脸让人感觉熟悉,又或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沉青有瞬间的愣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但又不可能见过。 她忽然头痛起来,很短暂的眼前黑了一瞬,抬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像蒙了一层脑雾,时有混沌,记不清楚事情。 手握得太久了。 打火机哒一声轻响。 关岚低头点烟,声线低沉,“沉青?” 周清晏松开手,握拳到唇边,轻轻咳嗽。 沉青退开半步直起腰,面上有点红,尴尬刚才的失态。 关岚唇角噙点笑,“沉青,拿烟灰缸过来。” 沉青从墙角的餐边柜取了一只玻璃烟灰缸,送到关岚面前。 关岚眼神冷冽,掐灭了烟,道,“拿走。” 沉青又把烟灰缸拿走。 他说:“倒茶。” 沉青为他倒茶。 他说:“坐。” 沉青被他使唤过来,使唤过去,在脾气爆发的前一刻,他说“坐”,将她拿捏得刚刚好。 她狠狠瞪他一眼,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压低嗓子问,“那500万是怎么回事?” “收起你那吃人的表情。”他道。 “是谁要害我?”她问。 “晚上告诉你。”他说。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干坐着等。 关岚和人谈合作细节。 他谈起项目寸步不让,涉及技术细节绝不妥协,一切都要按他的标准和流程来,很强势,对外只有一句话,“我不管什么国际合约,想合作,你们回去修改条款,不要和我谈规避。” 章绢笑容洋溢,隔了两个座位,侧身过来问沉青,“我儿子不错吧。” 沉青麻木点头,“嗯,太不错了。” 章绢道,“那当然,我儿子。” “还是章董更厉害。”沉青起身为她倒茶,想坐她身边去。 章绢将地上的包提起来,占了她要坐的空位,瞄她,“怎么样,还习惯?” “习惯的。”沉青没脾气。 章绢说:“端茶倒水委屈你。” “不委屈。” “跟着关岚好好学。”章绢喝了茶,“他有空带你,我没空。” 她又说,“你跟他,比跟我要好。”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深意。 沉青没敢答应,也不能拒绝,工作没有挑拣的道理,既然来了就要服从管理,章绢要她给关岚做助理,她只能做。 她晚上没怎么吃,来之前吃了半碗面,招待客人的晚餐是工作,心思都在桌面上,基层工作人员没办法好好吃饭,要照顾这个,照顾那个,随时随地要放下筷子,没办法安下心。 见客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提前一步出去结账,不用卡,拿账单找关岚签字,之后公司再划账。 沉青以前温柔小意,走到哪都让人喜欢怜爱,不自觉愿意去照顾她,如今见着她为了点微薄薪水,饭没吃两口,忙前忙后伺候人。 关岚心里不是滋味。 15他其实很难伺候 关岚随手签了字,说,“以后你自己签。” 沉青道,“我签单算数吗?” “我给你授权。”他道。 她小声,“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干坏事啊。” 沉青可是结结实实被亲人坑过。 她要真有那智商,不至于被坑得这么惨。 关岚笑,“你试试?” “你等着。”她拿着账单出门去,座椅上留一只假包。 这款原版,是他送的。 关岚看了眼,没说话。 晚宴结束,客人们入住浮金国际酒店。 章绢和关岚要回家,两个人两台车,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家门。 何启文开车送章绢。 关岚和沉青站在酒店落客区,等人把车开过来。 九月初入秋,晚上起大风,气温骤降。 沉青身形纤细,摇摇欲坠弱柳扶风,穿一件乳白色的连衣裙,料子很薄,长度过膝,露一截白润小腿,冷玉般的光泽。 风将裙摆扬起,拂过他的西裤,她的长发抚过他的脸。 柔顺,飘逸,香味淡雅,痒意千丝万缕,从脊椎往下蔓延。 关岚松了松领带,将胳膊上搭的西服递过去。 沉青低头看见他靠近的手,中指一枚订婚戒指,夜灯下熠熠闪光,腕骨的筋脉往上缠绕,白衬衫袖口挽起,小臂肌肉遒劲,搭一件银灰色的西服。 她接过西服,“关总,我替您拿着。” 而后抱住他的衣服,跺了跺脚,往旁边让了一步,乖乖站在冷风里等车来。 她要划清界限,明确上下级关系。 关岚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 车开到门口,服务生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关岚自然地坐上后排,沉青站在风口凌乱了一会儿,懂了,这是要她做司机。 过去都是关岚开车,她坐副驾,或司机开车,他们俩人拉着手坐后排,她累了可以躺在他怀里,可以撒娇让他陪她说话。 而现在,要她做司机。 她从他的未婚妻,变成了他的助理。 待遇反转,让她很不适应。 沉青坐上驾驶位,点开导航,要找地址。 关岚道,“家都不记得了?” 沉青没有反驳他,她需要平复心情,组织语言,问他几点关键问题。 夜里十点多钟,路上行人稀少,大概半小时车程,到了文华大道九号,墙外一道九米高的大红门,缓缓往两边打开。 门岗敬礼放行,两台车相继开进去,大门从后面合上。 墙内蓊郁纵深,鸟语花香,碧波荡漾,几栋小楼零星亮着灯。 车内十分的昏暗。 沉青想开口,下意识去看后视镜,正好对上关岚一双眼,像夜里蹲守猎物的猛兽。 她吓一跳,不自觉点了下刹车,不是很猛,轻轻的一下,因为车速慢,甚至可以忽略的一次减速,而且刚好前面有个减速带。 关岚道,“开车不会?” 他表面和气,真要做他下属,其实很难伺候。 “会的。”她打开远光,将注意力放到路面上。 关岚背靠座椅,身体很放松,问,“签约时间定哪天?” 沉青专心开车。 关岚抬起手,搁车门边,指尖点了点,又问,“出差行程怎么安排?”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 “沉青。”他很少会有这种不耐烦的语气。 “啊?问我啊?”沉青被问住了。 16无耻之徒 晚上谈工作,沉青完全没听,再说和项目有关的事情怎么会问她?大项目都有专门的项目经理。 不过老板问话,她必须答。 沉青很烦他,耐着性子说,“等我明天确定后再和你说。” “啊——等你确定?”关岚无声地笑,“你的意思是让我,等你?” “那你想怎样?” “沉青。”他沉声。 沉青忍够了,干脆靠边停车,“关总,我伺候不了你,你换人吧。” 她拉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转身就走。 晚上的风真凉啊,吹得她脑仁疼。 男人脚步比她更快,几步追出来,“你为什么来的,说走就走?” 沉青转身,“那你说啊?谁要害我?” 关岚拽住她胳膊,往怀里带,“工作是半句不听,晚上尽顾着看男人?” 她盯着他的脸,没有疑问了,“你也不用说了,就是你吧?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是我。”他说。 沉青垂下脸。 她并不是相信他,而是以他的为人,他做了会认,他不担心任何后果,因傲慢而诚实,当年将婚约取消说成是“不良资产剥离”,半句掩饰都没有。 这样的人哪有良心感情,沉青当年有多爱,后来就有多痛。 她始终不肯看他,双手推他肩,声音带点哽咽,“你不要再羞辱我。” “羞辱你?” 关岚笑,单臂揽住她腰,掐住她一双手,她的反抗毫无作用。 他说:“是谁不自重,握住仇人手不放,你看上他了?” “他?”周清晏,那个两鬓白发的年轻男人。 她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害她? 沉青怔怔的。 关岚下巴搁她头顶,扶住她后脑,将她揉进怀里,“别闹了,我原谅你。” “我要你原谅?” 沉青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又哭又笑,“你算什么东西?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原谅?谁要你原谅?” “回来我身边。”他面色铁青,走近一步,却没再碰她,“我补偿你。” 她仰起脸,瞳仁里倒影夜灯,灯影里只有他一个人,她很轻的问,“你娶我?” 树叶哗哗作响,六年前也是夏末的夜晚,她下了课等他下班陪他吃饭,将手中的琴谱塞给他,柔白的裙摆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滑过他手心,被他轻轻握住。 她转身抱住他的手,明媚甜蜜,“你娶我啊?”柔柔的,婉转的,全部的身体依靠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他,饱含少女的羞涩。 “嗯。”他说,“当然,等你毕业。” 毕业的婚礼等来分手。 关岚再度抱住她,“青青,婚姻是两码事。” 沉青大笑,眼泪往外涌,“关老板要我做情妇啊?” 三年啊,订婚三年,退婚又三年。 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在他身上,值得吗? 和一个没感情的人发脾气,有必要吗。 沉青感觉自己好幼稚。 她推不开他,脸埋在他胸口,她应该很有骨气地谩骂他,指责他,然后转身离开,但她违背了自己的意志。 她说:“关岚,我现在很难,被执行,官司缠身,你能不能帮帮我?” 关岚轻轻抚弄她后脑发丝,“回来我身边,你要的我都能给。” 除了婚姻,什么都能给。 沉青猛然推开他,“你无耻。” 他静静看着她,“去监狱,或来我身边,你选。” “我都不选。” 沉青转身走掉了,走了很远后,大声喊,“无耻之徒!” 17要她服软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沉青眼下两抹乌青。 她昨晚披星戴月回到出租屋,门外栓上大铁链,墙上被泼红油漆。 追债的找上门了。 沉青没地方去,楼梯间的缝隙里躲了整整一晚没合眼,等天亮了找到一根大铁棍,撬开门回屋洗澡换衣,趁着早高峰混进人堆里。 何启文亲自为她办入职,带她到公司各楼层混脸熟,打着章绢的招牌,所有人对她都很客气。 打脸来得这样快,关岚笑了笑,让人将她的办公桌,搬进他的总裁办公室里。 沉青一见他就要炸毛,关岚淡淡一瞥,走了,话不与她说。 如果工作只是工作,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关岚交给她许多无法完成的任务,她桌上的资料堆成小山,怎么看也看不完,看也看不懂,半夜两点下班是常事,因为看资料不能占用工作时间,她工作时间得随关岚去开会和巡视。 工作得自己摸索,反正做错了挨骂,做对了他也不会夸。 因人身安全受威胁,沉青的底线一降再降,就这么相安无事干了半月,瘦一大圈,压力大到掉头发。 公司里没人说她闲话,认识她的高层不会多嘴,基层员工来来回回,大都不认识她,提起来都同情,“那是章董安插在关总那的人啊,啧啧,日子不好过吧。” 关岚在高层中儒雅出了名,签字批文件态度和气,员工犯点小错,他都一笑了之,十分的包容。 换到沉青这里,他就变了个人,严苛,霸道,不讲理,动不动关上门训话。 总裁办公室外围一圈人,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门开,沉青红着眼圈出来。 同事们给她递纸,“没事没事,关总平时不这样。” 沉青感觉更扎心了。 对别人不这样,就凶她一个,摆明针对她。 关岚要她服软,她就不。 临近十月小长假。 节前工作堆积,沉青一心扑在工作上,将个人私事往后推。 她不敢回家,借口工作忙要加班,每天拖到半夜,加班累了就睡办公桌下,早上天不亮去洗漱,赶在同事们上班前出去吃早餐,再踩着上班的点回来。 早八点半,总裁办公室门大开。 关岚穿白衬衣,银灰色领带,发型一丝不苟,精神饱满坐办公桌后,严默递出一份文件,站一边等他指示。 沉青敲敲门,两人都看过来,眼神十分的古怪。 她心里打鼓,走到角落窗台边的位置坐下。 沉青的办公台在总裁办公室内,靠窗一张写字台,她依次打开电脑,打印机,传真机,登陆内部办公系统,收发当日待批复文件,做表,替关岚排列当日行程,一会儿要拿给他批示,然后再通知各部门具体时间。 总裁办公室有四位秘书。 严默排第一,很早跟了关岚,兼任集团公司董事会秘书,独立外部董事,开发经营本部副总裁,行政级别很高,关岚不在时,严默可以代他行使总裁权力,是心腹中的心腹。 严默没等到回应,问:“岚哥,怎么处置?” 18她可以睡他床上 关岚道,“放着吧。” 严默问:“要抹掉痕迹?” “嗯。” “那这次行程?” “照旧。”关岚道。 严默点点头,出去了。 关岚抬手点点桌面,“沉青。” “关总。”沉青起身过去,站在他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关岚抬眼审视她,推出桌上一份文件,“你解释一下。” 文件是门禁系统警报,显示总裁办公室异常出入的时间,照片,录像,声音,非常的详尽,详尽到她睡在桌子下方,伸出来的手和腿,高清到能看清楚她头发丝发梢的分叉。 如果点开视频,恐怕还有她睡着之后的哼唧和梦话。 当然关岚没有这个闲心,他问:“你不知道办公室有监控?” 沉青脸色发青。 她当然不知道,以前和关岚在办公室做爱,从来没被人拍到过。 她害怕他,又十分窘迫,只能低下头,“对不起。” 工作日抽不开身,原打算假期重新去找房子,这段时间也考虑过住酒店,但好一点的酒店住不起,差一点的酒店不安全,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跟踪,二姑又拒绝她投宿,思来想去只有住公司这一条路。 她艰难道,“我最近不方便回家,睡在办公室,以后再不敢了。” 是不方便回家,还是没有家可以回? 她气色不好,穿得寒酸,几件旧衣服换来换去,神色凄惶。 入职不足一月,还没到发薪日,缺钱,没钱交租,要住公司? 人都到他身边了,有什么困难不能和他说? 关岚眉心微皱,话到嘴边咽回去。 她可以睡他床上,可以睡他怀里,就是不能睡地上。 他有洁癖,生活习惯很讲究,无法容忍她露天席地的行为,并莫名其妙对此感同身受。 他甚至浑身泛起密密匝匝的痒意。 关岚脸色黑沉,“沉青,你被辞退了。” “啊!”沉青尚未反应过来。 “出去。”毫无感情的话语。 “对不起,关总我……”沉青工作刚上手,摆正心态后日子很好过,浮华集团员工福利好,办公楼有空调有食堂,有健身房和洗澡间,她真的舍不得走,而且地毯铺很厚,真的很好睡。 电话进来,关岚没有接,坐在办公桌后面定定看着她。 办公室宽敞空旷,只有电话铃声反复回响。 沉青没有立刻滚蛋,她仍然不死心,站在原地等最后一个“滚”字,好像非要等到所有希望都被浇灭,她才肯安心离开。 可是她没有等到。 关岚的眼神平静,表情温淡,没有情绪,也没有第三次让她滚。 她好像又找到一点勇气,就像岩壁的野草,有一点点雨水便疯狂往外冒。 她抓住机会,道,“关总,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您不能辞退我。” 关岚身体往后靠上椅背,十指交叉搁在腿上,头微微往一侧偏,是放松的肢体语言,像是打量她,或是考量。 他眉眼微垂,“给我一个理由。” 要给他一个留下的理由,什么理由呢? 说章绢看好她? 这种时候拿人亲妈当筹码,去压老板一头,约等于找死。 提都不能提。 怎么办? 说她还有一份丝韵的股份?